我印象最深的春联,一副就是孟昶写的“新年纳余庆,嘉节号长春”,另一副是小时候邻居门上贴的一联,“南山雪尽竹生笋,北海冰消鱼化龙”,觉得意境和气势都很好。好的对联,除了有好的内容之外,一笔好写也是不容忽视的,因而讲究的人家就很在意让毛笔字写得好的人去写,挂在大门两侧是非常荣光的。我前些年习字,年轻,胆子也大,就每年春节前先给自己家里写,再给别人写,写的内容也很讲究,记得有一年正好在西北大学听韩理洲教授讲解杜甫的《秋兴八首》,诗之八中有联“香稻啄余鹦鹉粒,碧梧栖老凤凰枝”,很喜欢,就给自家写下了。这诗句的争议很大,但叙说物产之丰富以及对故园故国之思的情怀似乎是不容置疑的,而且诗人所说的渼陂这个地方,距我的老家亦不过十余里地,他所描写的壮观景象现在几乎看不到了,更是增加了人们对于美好事物惋惜的情思。但这诗句终究于常人不好理解,就算是为自己一个人看了;不过这总是不好,春联写出来还是要给大众看的,独乐乐不如众乐乐,没有人看得懂,那也不好玩。
现在我不写春联了。几年前祖母活到九十岁,去世了,我们这里的风俗,要用白纸或者其他非红颜色的纸写春联,或者不贴春联,算是对老人的怀念,于是就不贴春联了,这样有三年的光景,我不写也已成为习惯;另一方面,我终究对自己的毛笔字有些心虚,不敢写了;但我有时想,最主要的原因可能还是,随着年岁的增长,对于世间的许多物事,已经没有多大兴趣了。每年年关,大哥都会让我自撰春联,并鼓励我拿起毛笔写上一回,我总是推辞说,让父亲随便买一副吧。因而这些年,我们家的春联,内容谈不上,有时毛笔字也是不能让人满意的,还挂过印刷体的春联,但我还是能够忍受了。我觉得,我的心毛糙了;对于人世,是宽容了。